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律师详解赔偿范围与关键点-聚合律师

引言：一个常见的误解

在我的执业生涯中，接触过形形色色的案件，其中刑事案件往往牵动人心。当犯罪行为给被害人带来伤害时，一个自然而然的问题就浮现出来：我的损失怎么办？很多人，包括一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可能存在一个普遍的误解，认为只要是犯罪行为造成的损失，无论是身体上的、财产上的，还是精神上的痛苦，都可以在刑事案件审理过程中一并要求被告人赔偿。说实话，每次遇到当事人带着这样的想法来咨询，我都需要耐心地解释一番，因为现实情况，远比想象的要复杂一些。

我曾经代理过一起故意伤害案，被害人是一位年轻的姑娘，因为邻里纠纷被邻居打成轻伤。除了承担了数万元的医疗费、误工费，姑娘身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创伤，夜不能寐，甚至需要看心理医生。她的家人找到我，情绪激动，坚持要在刑事诉讼中要求被告人赔偿包括精神损害抚慰金在内的所有损失，总额高达数十万。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但从法律角度看，这个诉求在附带民事诉讼这个框架内，是难以完全实现的。为什么会这样？这就需要我们深入了解一下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这个特殊的程序。

到底什么是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简单来说，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就是在刑事案件的审理过程中，顺带解决因为被告人的犯罪行为给被害人造成的物质损失赔偿问题的一种诉讼活动。它有几个非常显著的特点，搞懂这几个特点，就能明白很多问题。

1.依附性：离了刑事，就没它事儿

这是最根本的一点。附带民事诉讼必须依附于刑事诉讼的存在。如果一个行为最终没有被认定为犯罪，或者检察院没有提起公诉，或者法院判决被告人无罪，那么附带民事诉讼也就失去了基础。打个比方，它就像是刑事审判这趟主列车后面挂着的一节赔偿车厢，主列车不开，或者开到终点发现目的地搞错了（无罪），这节车厢自然也就无法单独运行。如果确实有民事上的损害，那就需要另行提起普通的民事诉讼去解决，不能再附带了。

2.民事性：本质还是民事赔偿

虽然它附带在刑事案件里，但解决的是民事赔偿问题，其本质还是民事性质的。因此，在审理过程中，很多规则，比如证据规则、赔偿范围的计算等，如果没有特别规定，还是要参照民事法律的相关规定。不过，它也有特殊性，最明显的一点就是，提起附带民事诉讼，通常是不需要缴纳诉讼费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被害人的诉讼负担。

3.物质性：划重点，只赔看得见摸得着的损失

这一点是核心，也是最多人产生误解的地方。刑事诉讼法明确规定，被害人因为被告人的犯罪行为而遭受物质损失的，才有权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请注意物质损失这四个字，法律条文用词是极为严谨的。这意味着，那些非物质性的损失，比如精神痛苦、名誉损害等，原则上是不能通过附带民事诉讼来主张赔偿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在开篇提到的那个故意伤害案中，姑娘要求的精神损害抚慰金，在附带民事诉讼的程序里得不到支持。这并非法律不近人情，而是刑事程序和民事程序各有侧重，刑事程序更聚焦于惩罚犯罪和弥补直接的、明确的物质性损害，以求效率和集中处理。

附带民事诉讼的意义何在？

设立这样一个制度，肯定不是拍脑袋决定的，它有着非常现实的考量和积极意义。

及时保护被害人权益：在一个程序里同时解决刑事责任和民事赔偿，效率高，速度快。负责刑事案件的司法人员对案情、损失情况比较了解，处理起来得心应手，能让被害人尽快得到补偿，修复损害，安抚情绪。
落实宽严相济刑事政策：这一点非常重要，但往往被忽视。被告人是否积极赔偿被害人的物质损失，是法院认定其是否真诚悔罪的重要表现，直接关系到量刑。司法解释明确规定，法院应当结合赔偿情况来考虑量刑。坦白讲，对于被告人及其家属来说，积极赔偿，取得被害人谅解，是争取从轻、减轻处罚甚至适用缓刑的有效途径。我处理的很多案件，被告人一方愿意积极赔偿，往往能获得一个相对有利的判决结果。
促进矛盾化解，节约司法资源：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将两个关联紧密的纠纷合并处理，避免了被害人打完刑事官司再去打民事官司的讼累，也避免了法院重复审理、重复查证，节约了宝贵的司法资源。同时，赔偿到位，被害人怨气消解，被告人也得到从宽处理，更容易实现案结事了，减少社会对抗。

关键问题：到底能赔什么？不能赔什么？

这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也是实践中最容易出错的地方。根据法律和司法解释，附带民事诉讼的赔偿范围，主要限定在以下几个方面：

能赔的范围（物质损失）：

人身损害导致的直接物质损失：
- 医疗费：治疗伤情实际发生的费用。
- 护理费：根据护理依赖程度和护理人员收入等确定。
- 交通费：就医、转院等实际发生的合理交通费用。
- 误工费：因受伤无法工作而减少的收入。
- 残疾生活辅助具费：如轮椅、假肢等必要的辅助器具费用。
- 丧葬费：被害人死亡情况下实际支出的合理丧葬费用。
- 以及其他为治疗和康复支付的合理费用，比如营养费、住院伙食补助费等，需要根据具体情况和证据判断。
财物被毁坏导致的物质损失：注意，这里强调的是毁坏。比如，在抢劫过程中，被告人砸坏了被害人的手机；或者在寻衅滋事过程中，打砸了店铺的物品。这些被直接毁坏的财物的价值，以及因此必然遭受的损失（比如店铺因被砸无法营业的合理损失），可以提起附带民事诉讼要求赔偿。

不能赔的范围（划重点）：

精神损害赔偿：这是最需要明确的一点。无论是在附带民事诉讼中，还是单独就刑事犯罪行为提起民事诉讼，要求赔偿精神损害抚慰金，法院都是不予受理的。这包括了大家通常理解的精神损失费，也包括了因伤害或死亡而产生的死亡赔偿金和伤残赔偿金。为什么？因为现行法律和司法解释认为，死亡赔偿金和伤残赔偿金虽然带有一定的经济补偿性质，但更多体现的是对精神损害的抚慰，因此不属于附带民事诉讼所指的物质损失范畴。我知道这很难让当事人接受，尤其是失去亲人或身体遭受永久性伤害的被害方，但这是目前法律的明确规定。
被告人非法占有、处置的被害人财产：这一点也容易混淆。比如，盗窃、诈骗、抢劫、敲诈勒索等犯罪中，被告人非法获取的财物。对于这部分财物，法律规定应当通过追缴或者责令退赔的方式返还被害人，而不是通过附带民事诉讼来判决赔偿。追缴和退赔是刑事判决主文的一部分，由法院执行。打个比方，小偷入室盗窃，偷走了你的现金和首饰，这部分钱物是通过追缴或者责令退赔来处理；但如果小偷在盗窃过程中，为了进门而砸坏了你的门锁，这个门锁的维修费，属于财物毁坏，你就可以通过附带民事诉讼来要求赔偿。区分非法占有、处置和现场毁坏是关键。

谁可以提起诉讼？谁又需要承担赔偿责任？

可以提起诉讼的人（原告）：

被害人：最直接的权利人，可以是自然人，也可以是法人或其他组织（比如公司财物被毁坏）。
被害人的近亲属：如果被害人死亡，他的配偶、父母、子女、同胞兄弟姐妹可以作为原告提起诉讼。
被害人的法定代理人：如果被害人是未成年人或者精神病人等无行为能力或限制行为能力人，他的法定代理人（如父母、监护人）可以代为提起诉讼。
人民检察院：如果国家财产、集体财产遭受损失，而受损失的单位没有提起附带民事诉讼，人民检察院在提起公诉时，可以一并提起附带民事诉讼。

可能需要承担赔偿责任的人（被告）：

刑事被告人：这是最主要的赔偿主体。
未被追究刑事责任的其他共同侵权人：比如，共同实施伤害行为，但其中有些人因为情节轻微等原因未被追究刑事责任，但他们仍需承担民事赔偿责任。
刑事被告人的监护人：如果被告人是未成年人或精神病人，他的监护人需要承担赔偿责任。
死亡被告人的遗产继承人：在继承遗产的范围内承担赔偿责任。
其他依法应当承担赔偿责任的单位和个人：最典型的就是交通肇事案件。如果肇事车辆有保险，保险公司需要在保险范围内承担赔偿责任；如果车辆是借用或租赁的，车主如果存在过错（比如明知对方无证驾驶还出借车辆），也可能需要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这些人虽然不是刑事被告人，但可以被列为附带民事诉讼的共同被告。
需要说明的是，被告人的亲友自愿代为赔偿，法律是允许的，法院也会准许，但这并不意味着亲友就成了法律上的被告，判决书上承担责任的主体仍然是被告人本人。

如何启动程序？法院会受理吗？

想提起附带民事诉讼，需要满足几个基本条件：

原告符合法定资格。
有明确的被告。
有具体的赔偿请求、事实和理由。
属于法院受理附带民事诉讼的范围（主要就是上面说的物质损失）。

法院在收到附带民事诉状后，会进行审查。符合条件的，应当在七日内立案；不符合条件的，会裁定不予受理。特别需要注意几种不予受理的情形：

请求赔偿精神损失的（包括死亡、伤残赔偿金）。
要求返还被非法占有、处置的财物的（应通过追缴、退赔解决）。
在侦查、审查起诉阶段，双方已经就赔偿问题达成调解协议并且履行完毕的，除非有证据证明调解违反自愿、合法原则。

所以，我经常提醒当事人，提起附带民事诉讼前，一定要对照法律规定，评估自己的诉求是否在受理范围内。法院如果一开始就不受理，你后面再怎么努力也没用。写诉状本身不难，网上有很多模板（可以参考法院官网提供的样式），关键是把原告、被告信息写清楚，诉讼请求（具体要赔多少钱，分项列明计算依据）、事实和理由（简要说明犯罪行为经过和造成的损失）讲明白，附上相关的证据目录和证据复印件。

赔偿与量刑的微妙关系

前面已经提到，赔偿情况是重要的量刑情节。实践中，如果被告人积极赔偿并获得被害人谅解，法院通常会给予较大幅度的从宽处理。但如果双方就赔偿数额无法达成一致，或者被害人方态度坚决不愿谅解，怎么办？

我遇到过一些比较棘手的情况：

双方达成了调解协议，钱也付了，但被害人就是不出具谅解书，或者口头表示谅解，但不愿意明确表达希望从轻处理。
被害人提出的赔偿数额过高，远超法律支持的范围，被告人愿意依法赔偿，但无法满足被害人的要求，导致调解失败。被告人可能会将法院依法核算的赔偿款主动交到法院。
有些被害人为了达到严惩被告人的目的，故意不提起附带民事诉讼，或者提起后拒不到庭，按撤诉处理。

在这些情况下，是不是被告人就无法获得因赔偿而从宽处理的机会了呢？我认为不能一概而论。法律规定法院要结合赔偿情况认定悔罪表现。如果被告人确实尽力赔偿，或者表示愿意依法赔偿并将款项交至法院，即使因为被害人不合理的要求或策略性行为导致未能达成和解或取得明确谅解，法院在量刑时也应当将告人的积极态度和赔偿行为（或意愿）作为一个积极因素予以考虑，而不能完全被被害人的态度绑架。当然，获得被害人的明确谅解，效果肯定是最好的。但这需要双方的沟通和一定的运气。